洪蘭：連戰是先烈？ 高志航是誰？

[cah]

最近去馬來西亞的僑校作了幾場推廣閱讀的演講，我們開車從中馬到北馬，一路上經過了數十個高速公路收費站，我注意到沒有一個收費員是華人。華人佔大馬人口的百分之卅，照說至少要有幾個華人收費員才對，為何一個都沒有呢？

我一問，全車立刻安靜下來，最後一位校長說：大馬的公務員多半是馬來人，他們有保障名額，華人不易進去。原來馬來人有許多優待，同樣的分數，馬來人進了大學，華人卻未必；各種資源的分配也是馬來人優先，包括獎學金、助學貸款，所以海外的華人都很拚，他們不得不如此。

當我在跟一位四年級小朋友說話時，突然聽到穆斯林的禱告聲，聲音大到連關上窗戶都沒用，我抱怨說：「又不是所有人都信伊斯蘭，怎麼可以那麼大聲？」那位小朋友說：「沒有辦法，這裡是馬來西亞」。他那認命的臉色使我想起去美國留學時，父親在機場跟我說：在別人的國家裡要認命，碰到挫折是本分，不要抱怨，不把力氣花去抱怨，才會有時間精力去解決問題。我現在才知道父親這句話的背後其實是他半生在南洋生活的血淚經驗。

華人在海外生存的辛苦是我們這種在自己國家長大的人不能想像的，難怪國父說華僑為革命之母，沒有在別人屋簷下的低頭經驗，怎麼會去拋頭顱灑熱血，希望自己的國家強起來呢？黃花崗烈士中有許多是南洋華僑，聽說我祖父當年差一點也做了先烈，船要開時，被家人綁了起來，才沒有去廣州革命。

在海外想要讓孩子接受華文教育，真的是很困難的事。當年僑校若沒有沈慕羽先生，華文教育早就不存在了。沈先生在大馬華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像當年陳嘉庚先生在我父親那一輩心中的地位一樣，陳嘉庚先生捐款建立了集美中學、廈門大學，造就了無數華人子弟，我父親就是其中一個。沈老先生也是一樣，他一直為爭取華人的教育權奔波，甚至七十五歲時，還因為反對政府派不懂中文的老師到華校來擔任副校長和主任而被關了兩百多天。我實在不能想像七十五歲的老人睡一年地牢的情形，難怪他出殯時，有一萬多人來送他，隊伍蜿蜒幾公里。看到追悼會上，他教過的學生穿著「服務一生，戰鬥一世」的Ｔ恤，覺得他的人生沒有白走，他替華人子弟殺開一條血路，讓他們今天得以接受中華文化的薰陶。人一生總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才好。

人生而無知，很需要典範來模仿和指引。不知為何，現在學校很少教典範，這一代的年輕人已不知道誰是高志航、閻海文，而抗戰才過去不過六十年而已。最近報上登，竟有學生把連戰列為開國先烈，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沈老先生過去了，後繼的人呢？我們該怎樣才能培養出這種有理想、有風骨、為保存民族文化、千萬人吾往矣的人呢？

（作者為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